深圳为困在算法里外卖骑手解局 多措并举解困“急难愁盼”

• 2021-10-20 08:56:19 来源：南方日报

刚过去的国庆长假，收派量和送餐量的上涨让顺丰收派员孙学鑫、美团外卖骑手刘亚飞比平时更忙碌，但两人心里却很踏实，这源于更多的收入，也与加入工会后的“保障感”“归属感”密不可分。

今年7月，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发展改革委、交通运输部、全国总工会等八部门共同印发《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随即全国总工会启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入会集中行动”。

深圳工会以建设先行示范工会为目标率先响应，当月即制定出台《深圳市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会工作改革方案》，推出30项举措，接着又发布了“一体两翼”五重帮扶保障工作体系，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开发了“E路守护”综合保障服务，有效破解制约该领域工会发展的突出问题，实现工会组织和服务从“有形覆盖”到“有效覆盖”的提升，让“流动”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回家”。

数据显示，截至目前深圳已实名登记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会会员已达3万人，并推动美团(深圳)旗下深圳象鲜科技有限公司等多个平台企业建立工会。

“感觉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困难有了提出诉求的‘出口’，万一发生意外也有了法律和保险服务的保障。”加入工会后，刘亚飞最切身的体会是“有了家的温暖”。

“深圳各级工会要牢固树立全局意识和大局观念，主动适应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的蓬勃发展，顺应劳动关系和职工队伍的新发展新变化，加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保障问题研究，推动解决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最困难最忧虑最急迫的实际问题。”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市总工会主席彭海斌说。

1算法困局下的新业态劳动者

深圳目前登记注册的货运、快递、网约车、外卖配送、电子商务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约170万人，占全市职工总数的15%，成为深圳劳动力大军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数字经济、共享经济等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蓬勃发展，以货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快递员、外卖配送员等为代表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大量涌现。

国家信息中心等有关方面调研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在互联网平台上获取收入的网约车司机750万人、外卖配送员约800万人、货车司机约800万人、互联网营销师等网络主播约3000万人。

与传统就业方式相比，新就业形态在劳动关系、技术手段、组织方式、就业观念等方面，都表现出较大差异，展现出灵活性强、包容性强、自由度高等特点。

但其权益保障却一直滞后于“三新”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这类劳动者难与企业直接确认劳动关系，无法纳入劳动法律调整范围，导致其权益保障包括社保层级、生存状态、组织程度、权利救济等都亟须提升。

一组调查数据曾显示：目前全国快递员群体工伤保险参保率为38.1%，送餐员为11%;网约工中反映“治疗职业病或工伤”“为治病欠下很多债”的达33.3%，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9.2%。而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加入工会率仅为24.2%。

由于大多在户外工作，劳动时间长、强度大，且作业模式被平台算法精准掌控，外卖小哥送餐超时在电梯急哭、为准时送达快递员险出车祸，甚至途中猝死等极端情况时有发生，引起坊间高度关注。

而这些情况在深圳也同样存在。作为互联网产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深圳目前登记注册的货运、快递、网约车、外卖配送、电子商务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约170万人，在全市职工中的占比已高达15%。

“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个体化、分散化，企业与职工、职工与职工之间的沟通信息化、碎片化，组织联系松散。这部分群体的入会率与传统产业工人相比存在较大差距，是当前工会基层工作的薄弱环节。”彭海斌说。

事实上，近年来，深圳工会已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维护摆在突出位置。就在国家八部委和全总就此事相继发文后，7月22日，深圳即正式发布《深圳市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会工作改革方案》(下称《改革方案》)，坚持问题导向，推出30条具体改革举措。

笔者注意到，《方案》力图从建会入会、权益保护、服务方式、思想引领和素质提升等多方面破题，不仅提出探索多种建会方式，最大限度吸收这类劳动者入会，还督促平台企业在制定规章制度和算法等重大事项中，听取劳动者意见诉求，并将重点针对职业伤害、工作时间、休息休假、劳动保护等提供法律服务，探索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会工作发展新路径。

2最大限度吸收入会的“深圳探索”

“劳动关系难以确认”是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难保障的根本原因。深圳工会突破现有制度，以依托平台头部企业及其下属企业、关联企业成立工会联合会等方式，最大限度吸收该领域劳动者入会。

工会工作要实施改革，“建会”永远是众多“0”之前的那个“1”。

然而，在新就业形态领域要推动这个“1”的实现，不仅无法照搬和沿用传统模式，难度也与以往不同，“改革创新”成为唯一出路。

深圳滴瑞工会联合会专职副主席周寨伟对此深有体会。“由于网约车司机与平台劳动关系难以确认，他们入会在法律法规上存在一定的障碍。”周寨伟说，劳动者与工作岗位的关系不再像传统产业模式下那样紧密，一个劳动者甚至可能跟多家企业发生关系。

而这恰是整个新就业形态劳动领域的共性现象。笔者了解到，目前该领域劳动关系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即“劳务派遣关系”和“居间合同关系”。

比如，许多外卖平台都是由第三方公司与骑手签订劳动合同，平台再与第三方公司签订劳务派遣协议。而一些众包公司则将自身定位为撮合平台，仅与劳动者签订服务合同，因此并未与劳动者确定劳动关系。

但不管哪种形式，从直观上看，平台公司似乎都与劳动者不发生直接的劳动关系，成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难以得到保障的根本原因和最大“堵点”。

为破解这一难题，深圳市总工会突破现有制度，发挥工会联合会(下称“工联会”)作用，分别依托平台头部企业及其下属企业、关联企业成立工联会，依托区域性工联会、行业性工联会等直接吸收包括没有劳动关系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入会。

以滴滴为例，2019年8月，深圳工会指导推动滴滴公司及其两家合作公司(深圳市迪滴新能源汽车科技有限公司、深圳市申瑞汽车租赁服务有限公司)分别成立工会，吸纳与其有劳动关系的职工入会，再由三家公司工会成立滴瑞工会联合会，吸纳滴滴平台司机入会。

目前滴瑞工联会共有会员1018人，司机会员880人。不仅在全国属于首家，也为深圳近10万名网约车司机从业者打开入会之门。

此后不到半年，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业态平台经济的创新企业——货拉拉也成立集团工会。同年12月又成立了福田分公司工会，实现了平台司机入会的新尝试。

于2020年落户龙华的美团(深圳)总部，目前在龙华区内注册有8家关联公司，近日其旗下公司深圳象鲜科技有限公司举行工会第一届会员大会第一次全体会议，这意味着工会组建“迈出第一步”。目前，龙华区18个美团站点共发展专职骑手会员1525人，会员发展比例高达98.7%。

“我们希望探索适应货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快递员、外卖配送员等不同职业特点的建会入会方式，通过单独建会、联合建会、行业建会、区域建会等多种方式，做到‘哪里有职工，哪里就有工会组织’，最大限度把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吸收到工会中来。”深圳市总工会相关负责人说。

3多措并举解困“急难愁盼”

要牢牢维系职工，还需多举措解决其“急难愁盼”问题。围绕“一体两翼”五重帮扶保障工作体系的谋划部署，“E路守护”综合保障服务应运而生，提供全方位保障，防止因病致贫致困，并普惠至家庭和子女。

2021年7月，深圳工会启动集中建会攻坚行动。截至目前已实名登记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会会员已达3万人。但这仅是开始，要牢牢维系职工，还需多举措解决其“急难愁盼”问题。

根据《改革方案》，服务阵地建设方面，工会提出打造“1+11+N”阵地服务体系，即建设1家市级职工服务中心和11家区级职工服务中心，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集中的重点区域和重点企业则建设N个职工之家和服务站点，并统筹规划建设一批“暖蜂驿站”，为户外劳动者提供饮水、就餐、小憩、如厕、上网、简单药疗等小微服务。

权益保障方面，及时就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相关重大问题进行沟通协商，督促平台企业在制定规章制度和算法等重大事项中严格遵守法律法规要求，通过职工代表大会、劳资恳谈会等形式，听取劳动者意见诉求。

同时，建立健全互联网平台企业、快递物流企业“律师驻点”“律师入企”、劳动争议律师代理等法律服务工作机制，重点针对职业伤害、工作时间、休息休假、劳动保护等与平台用工密切相关的问题提供法律服务。

更重要的是，深圳工会还根据外卖和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等职业特点，构建了具有普惠性、常态性、精准性特征的帮扶保障体系。

“在深入调查中，我们发现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社保大多是按照二档或三档来缴纳的，只有住院才能享受到，甚至住院也只有部分可以报销，因病致贫致困的风险很大。”深圳市总工会相关负责人说。

为此，深圳工会推出“E路守护”，主要针对快递小哥、外卖骑手和网约车司机等会员，以团体投保方式赠送其一年保障期的互助保障计划和专属意外保险，合计保障额度高达149万元，保障内容涵盖重大疾病保障、意外伤害保障、突发疾病身故(猝死)和第三者责任四大类12小项的综合权益保障。

“他们在路上发生意外，即便没住院，在门诊急诊也可以报销，包括住院在内最高可报销5.5万元左右。同时，考虑到碰了其他车辆或不小心撞到人的情况，还涵盖了第三者责任险。”深圳市总工会相关负责人说，该综合保障目前保费免费，可覆盖30万新就业形态劳动者。

围绕“一体两翼”五重帮扶保障工作体系，市总工会为广大职工尤其是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提供更多具有工会特点的普惠性、常态性、精准性服务。其中，“一体”是指工会生活救助、大病帮扶、子女助学等常态化帮扶工作;“两翼”是指工会通过充分发挥市职工保障互助会和市职工解困济难基金会的作用，为职工提供包括工会帮扶救助、职工互助保障、职工专属保险、暖工基金、工友筹职工众筹平台等帮扶保障项目，提供分级分类分层的“五重”帮扶保障服务，累计最高保障额度可达300多万元。

“在这一体系下，今年9月，我们已正式成立‘暖工基金’，通过市总工会投入引导基金、深圳市解困济难基金会募集社会资金，计划连续三年每年投入3000万资金用于开展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关爱行动。”深圳市总工会相关负责人说。

4携手企业创造“双赢”

新时代的工会和企业、劳动者的关系更加紧密，不仅是事业共同体，更是利益共同体。

构建和谐劳动关系，劳资双方都不可或缺，工会则是双方沟通的桥梁纽带和“润滑剂”。在深圳工会推动新就业形态劳动领域建会入会的过程中，已建会平台经济企业很快感受到工会的重要性。

周寨伟说，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工联会除了为司机购买口罩、消毒液，还积极向平台方及租赁公司为司机争取减租降租。同年年中，众多司机对平台即将推出的“调价政策”、青菜拼车等有较大意见，矛盾一触即发，工联会火速收集司机诉求向主管部门汇报。

“在上级工会的帮助下，滴瑞工联会组织10名网约车司机代表、5名滴滴出行各业务板块负责人面对面沟通，就司机们普遍关心的派单机制、投诉问题、异地返程单等问题达成部分共识，现场无法回应或解决的问题也被带回、上报总部研究。”周寨伟说，这样的沟通是首次，司机代表们都表示满意，对工会认知和信任都逐步加深，劳资矛盾也化解于萌发阶段。

作为全网有63万职工的快递龙头企业顺丰集团也是最早开始关注对工会组建的头部平台，早在2007年即坚持“党建引领、党工共建”，在深圳成立集团工会，并推动所有成立党组织的分公司同步成立工会组织，在全国快递业中率先实现工会组织全覆盖。目前自有入会率达到72.5%，其中深圳自有入会率为50%。

“为最大限度维护职工权益，我们探索发展劳务外包职工入会。仅今年上半年全网劳务外包职工新入会10多万人。”顺丰集团工会联合会主席曾昭霞说，顺丰工会已搭建起“工会热线、工会官微、工会代表、走访谈心、直通车调研”五大职工沟通平台，每月受理近千起职工需求。同时，与公司建立沟通协商机制，定期从集团层面代表职工与行政方签订《集体合同》和《工资集体协商协议》。

“企业的持续稳定发展，一方面要靠党和政府扶持，另一方面要靠企业全体员工和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共同努力，员工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就是企业蓬勃发展的过程。新时代的工会和企业、劳动者的关系更加紧密，不仅是事业共同体，更是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在国庆前夕举行的“深圳市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集中入会仪式”上，顺丰集团党委副书记杨峰号召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保障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合法权益，支持其组建和加入工会，并搭建更多技能技术提升的平台。

上周，深圳工会又出台《工会联合会综合改革工作方案》，根据其类型、职工人数、企业数量等情况，将全市941家工联会分为一级至五级5个等级，社区、园区、楼宇等10种类型，实施精细化管理。顺丰工会被列为一级工联会，成为“领头雁”。

“推进工联会综合改革、建设一套符合深圳产业实际的工匠体系，是多方协作、助推深圳工会综合改革的系统工程。全市工会要以此为契机，将更多资源投放到基层工联会，着力建设好产业工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农民工、蓝领工人等重点人群集聚的工联会。”彭海斌说。

■纵深观察

保障新业态劳动者权益深圳应先行示范

在互联网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下，新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新就业形态领域的劳动者人数激增，但因其灵活性、共享性特点给传统劳动关系带来的巨大冲击，“如何保障这一庞大群体的合法权益”成为现阶段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

今年7月以来，以建设先行示范工会为己任的深圳工会，突破现有制度，连续推出众多改革创新举措，让快递、网约车、外卖配送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有了实实在在的获得感。

然而，这只是开局。作为互联网产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深圳目前该领域劳动者高达170万人，占职工总数的1/7左右。唯有更多力量投入其中，才能真正意义上推动其劳动权益保障，彰显深圳先行示范区的魅力。

笔者试图从三个维度进行观察：

其一，系统工程需多部门合力。

尽管工会是职工“娘家人”，但维护劳动者权益是系统工程，非工会一家之事。这点在国家政策的发布中已可见一斑：今年7月出台的《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就是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发展改革委、交通运输部、全国总工会等八部门共同印发，足见此事的系统性和涉及面之广，必须多部门形成齐抓共管的合力。

其二，破解新问题需立法先行。

“劳动关系难以确认”是该领域劳动者权益难保障的新情况，这背后既因平台企业和劳动者之间权利义务不明确、地位不完全对等所致，也与制度规范跟不上新经济新业态新模式快速发展的现实有关。以制度创新推动源头治理，从顶层设计作出硬性规定，才意味着维护保障权益迈入了制度化、规范化阶段。

事实上，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汤维建已建议，制定“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法”。深圳拥有特区立法权，或可在顶层法治设计上率先作出探索。

其三，平台企业需有自觉和远见。

全国总工会界别曾提交过一份《关于加强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提案》，直言一些新业态企业刻意规避劳动法律，致使相当一部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置于“裸奔”状态。在深圳，各级工会推动该领域建会时，也发现部分企业存在“拖延、推诿现象”，这其中有出于成本负担考虑的，也有出于“分权”担忧的，即担心工会成立后将威胁企业治理结构平衡。

但这都是一种短视的表现，平台企业应充分认识到，做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维护工作是促进平台经济长期健康发展的必然要求。只有解决好这部分群体工资收入、社会保障、劳动保护、职业培训、组织建设、民主参与和精神文化需求等方面的问题，平台企业才能将发展壮大建立在合法合规、健康有序的基础上，从而推动平台经济行稳致远。(●撰文：张玮)

标签： 外卖骑手 就业形态 工会组织 建立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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